第 135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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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35 章
得周圍人拼死保護, 信王從金銀坳撿回了一條命，然則他帶領的五千羽林軍，活下來的不足一千。
金銀坳生出此變, 武元魁隔日便攻占了西浮驛。經此一役，叛軍士氣大漲, 武元魁乘勝追擊, 大齊軍隊節節敗退。
離京最近的新林軍已被齊帝調往封陽，封陽失守, 叛賊從京畿路入京再無有力阻擋，將是如入無人之境。
戰訊傳回京城，朝野上下焦頭爛額。齊帝向各方鎮連發了三四道詔令，命他們立即率兵前往封陽平叛, 可各方將領領命之後，卻多是推諉敷衍，逡巡不前。更有甚者反數齊帝罪責，以勤王之名舉兵造反，加入叛軍隊伍。
情勢岌岌可危，京畿路沿道百姓有消息靈通者, 業已開始逃難。流民日增，朝野動蕩，每日上書齊帝請調定遠軍的奏折摞成山高，可齊帝始終不為所動。
這夜，文德殿燈火通明，亮如白晝，安平王在丁廣福的攙扶下慢悠悠地步上金階。夜色黑沈, 巍峨的大殿像怪物一樣矗立，小內侍走在前面恭敬地打著燈籠, 丁廣福一面攙著安平王，一面小心笑道：
“可是將老王爺盼進宮了，陛下這幾天心緒不佳，您可要好生勸勸。”
齊帝心情不好的原因緣故不言自明，安平王對丁廣福的恭維但笑不語，心裏卻清楚現下的齊帝聽不進任何勸告。
齊帝除去飛葉營，整治任蒲任泓，至今不下詔調動定遠軍，都足以說明他對任家已經不再信任。
而一旦君王起了疑心，只要他不自己消解去這份猜疑，那臣下說的每一句話都只會是他猜疑的印證。
明亮的光線透過雕花，照亮殿門一角。
內侍進去通傳，安平王在殿門口整衣肅容。走進殿內，他見齊帝坐在龍椅上，似在等著他到來，連忙按著規矩小步趨上前，顫顫巍巍地道：“老臣上官撫，參見陛下，伏願陛下萬福金安。”
“皇叔祖快平身。”
齊帝語氣毫無起伏地免掉了上官撫的繁文縟節。
齊帝賜座，內侍搬來椅子，齊帝面無表情地看著安平王動作，一向精明鋒利的臉上強烈地透出了一股疲憊。
一月不見，齊帝雙頰已經瘦削到凹了進去，安平王懇切勸道：“即便國事緊要，陛下也要萬萬保重龍體啊！”
自飛葉營被滅，任蒲任泓被清算，安平王心知齊帝懷疑安平王府和任家私下勾結，推潞王上位，便借口年老體衰，將潞王有關的一切都交予了齊帝信任之人。
安平王自認在潞王這樁事上已經處理得可叫齊帝疑心盡消，齊帝深夜詔他入宮，他不知是何緣故，可看齊帝滿頭花白，勉強到像老了十幾歲的模樣，難免覺得不忍。
“皇叔祖。”
齊帝喚聲安平王，垂下眼眸不輕不重地道：“武元魁留在京城的族人，凡與他在三服之內的，朕剛剛都命人賜死了。”
“陛下！”
安平王震驚得從椅子上直接站起。
武元魁攻到封陽之初，齊帝即下詔將武家的餘黨盡數下獄。武家樹大根深，其關聯者數不勝數，武彥哲門下學生無數，被牽連下獄的亦不乏頗有名望的文人雅士。
當初就有人以此非難齊帝，稱連坐之行非明君所為，今日齊帝不論罪否，對武家人一律趕盡殺絕，必會掀起軒然大波。
安平王瞪圓雙眼，怎麽也想不到一向老謀深算的齊帝會有這樣偏激極端的行徑。
“皇叔祖這是以為朕做得不對嗎？”齊帝仰起下巴向安平王一笑，竟頗有些挑釁的意味。
齊帝這樣不會有任何好處，安平王不知道齊帝為什麽要這樣，他扶著椅子慢慢坐下，思緒飛轉，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。
安平王搖頭苦笑，只敢避重就輕地答道：“陛下若是想激怒武元魁，此舉應能奏效。”
齊帝輕擡唇角，欲笑不笑。
“皇叔祖這是在諷刺朕。”
“老臣不敢，老臣只是私心覺得，陛下此舉有待商榷。”
“商榷？哼，商榷！”齊帝冷冷一笑，陡然拔高了語調，“朕商榷了幾十年，今日總算是做了心頭第一大痛快事！”
齊帝激動站起身，雙手撐在案桌上，斜向安平王不無暢快地道：“皇叔祖，朕沒有誅九族，已是給姓武的網開一面了！”
齊帝今晚言行古怪，安平王略一盤桓，拱手沈聲道：“老臣年邁衰微，於許多事上已是力有不逮，陛下英明仁愛，自能辨明決斷，無需老臣多言。”
齊帝維持著先前的姿勢，定定盯了許久安平王，他不說話，硬挺花白的短髭下的唇抿成了一條線。
不信任的緊張氣氛在殿中無聲地蔓延開去，安平王站起身，擡眼看向姿態緊繃的齊帝，衰老渾濁的眼裏湧上了幾分無奈。
“陛下，你我之間，t何至於此！”
安平王語意沈痛，齊帝眉梢微動，似有兩分動容，可他眸光一閃，眼睛撇到書案上摞著的一堆堆奏折，表情覆又變得冷酷強硬。
“封陽戰事告急，皇叔祖以為該如何？”
齊帝低下頭，隨手翻過桌上攤開的一道奏折，一雙眼又似飛鷹盯著獵物般毫不放松地盯住了安平王。
“皇叔祖覺得該調定遠軍前去平亂嗎？”
“老臣方才說過了，陛下英明仁愛，自能辨明決斷，無需老臣多言。”
齊帝剛剛撕破了兩人間最後一層溫情，安平王心中蒼涼，面上卻是不動如山。
“英明仁愛。”齊帝一字一頓地重覆過這四字，在龍椅上重新坐了下來。
“皇叔祖，朕一直盡力踐行著你予我的教誨。可你能告訴朕，為什麽這些年朕百般隱忍，千般權衡，還是到了如今這副局面？”
齊帝悠悠開口，可隨著情緒失控，語速也越來越快。最後，他火冒三丈地將右手邊的一摞奏折揮到地上，整個人驀地暴起。
“隴右反了！劍南反了！三湖兩江不聽朕令，通通都是要反了！”
“還有這些曾勇的請願折子！”他反手一揮將幾本折子擲到安平王腳下，怒道：“皇叔祖，你知道曾勇請願什麽嗎？”
齊帝兩手砰地一下撐在書案上，發出聲駭人的聲響。
“信王在金銀坳出事之前，他便請命調回羽林軍，改派定遠軍！”
曾勇竟然如此莽撞！
安平王大驚失色，深知曾勇此舉無異觸碰齊帝逆鱗，忙拱起手為之分辯道：“曾勇一介匹夫，言語或有不周之處，然其忠心耿耿……”
齊帝一擺手，不由分說地打斷了安平王。
“朕不回話，曾勇再遞來的折子便憋不住了，話裏話外都說朕的兒子昏庸無能！”
齊帝怒極反笑。
“怎麽？朕的兒子無能，任家的子弟便個個都是英才嗎？”
安平王不敢妄言，齊帝兩步走到安平王跟前，盯著安平王問道：“皇叔祖，曾勇是任家的臣子還是朕的臣子？”
齊帝神情一下變得極為可怖，安平王沈默不語，齊帝便道：“朕要殺了他！”
齊帝壓得低低的聲音裏有種欲把曾勇挫骨揚灰的恨意，安平王心驚一跳，擡起眼皮對上齊帝熾亮而瘋狂的眼神，直覺大事不妙。
安平王道：“陛下，曾勇駐守封陽多年，在軍中頗得愛戴，如今前方戰事吃緊，陛下定要三思！”
齊帝不屑地往後一仰頭，根本聽不進勸阻。
“難道離了曾勇，我軍就打不出一場勝仗？朕就是要殺了曾勇以儆效尤！朕就是要讓信王打贏這場仗！”
齊帝狂傲地反駁過安平王，接著一聲冷笑，咬牙切齒道：“任家穩坐釣魚臺，他們等著朕求他們，朕偏不！朕不相信大齊這麽多將士，除開任家就沒有一個可以將武元魁斬於馬下的勇士！”
若說先前只是曾勇的不敬讓齊帝不滿，齊帝剛剛的話則說明他已將怒火延伸到了任家身上。
“陛下，任家鞠躬盡瘁，這些年為我大齊苦守北境，哪有半點不臣之心！”
齊帝對任家的指控太過嚴重，安平王連連搖頭，再也沒有辦法置身事外。然而齊帝看到安平王這個反應，竟如抓到了他的把柄一般，面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。
“這話由得到皇叔祖替任家說嗎？任家老三老五兩個蠢貨，野心毫不遮掩寫在臉上。他們蠢，但朕不相信任家要是沒這個念頭，他們敢這麽做。”
齊帝咄咄逼人，語氣冷酷得像是結了冰。安平王這些年處處謹慎，便是不想讓齊帝對任家橫生猜疑。如今國難當頭，齊帝如此糊塗，不由得他不寒心。
安平王竭力克制著變化的臉色，忍耐回道：“任家已交出了任泓任蒲，聽由陛下處置。這兩人在任家並非無名之輩，任家若有二心，豈會這麽幹脆地舍棄他們。”
齊帝輕蔑一嗤，不以為然道：“以退為進罷了。”
大敵當前，為君者不計家國天下，反而糾結於一時得失。齊帝短淺自大的樣子令人作嘔，安平王心下一定，鎮靜反問道：“那依陛下所言，任家豈不是保這兩人不是，不保這兩人也不是？”
齊帝少時曾由安平王親自教導，經過這些年，齊帝對安平王詰問的語氣依舊十分敏感。
齊帝遽然盯住安平王，意味深長地問道：“皇叔祖這是什麽意思？是為任家抱不平？”
安平王初始便教過齊帝為上者要不怒自威，要不形於色。齊帝為了他作為君王的風度，作為君主的無上威權，一般也不會直白地不滿。
而此刻，齊帝已經難以掩飾他的氣急敗壞了。
齊帝苦苦相逼，安平王沈著對望過齊帝滿泛血絲的雙眼，冷冷道：“任家若是生有異心，陛下以為他們咽得下飛葉營的血海深仇，舍棄得下自己的骨肉血親，更舍得在這四面楚歌的關頭按兵不動嗎？！”
“任家碧血丹心，陛下對他們妄生猜疑，著實不該。”
安平王已是年過七十的老人，但此刻他的氣勢壓過齊帝，竟讓齊帝在他跟前顯出了幾分瑟縮。
“陛下，你可以信你是真龍天子，天下萬民合該從身到心地臣服於你，但你若把這話當真，未免太過愚蠢。”
一個被稱為皇帝的人失卻了權力，那他便失卻了種種不可侵犯的光輝，成為了一個並無二致的凡人。安平王一生掙紮在權力的漩渦裏，早看清了皇帝只是一個稱謂，只是權力的代表。
安平王要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力一直握於他的姓氏，要的是他及他的族人享有獨一無二的專屬於皇族的榮耀，更要的是這份特權綿延不絕，此祚不終。
安平王自始至終維護的都不是齊帝的一己私欲，在安平王心裏，齊帝只是上官家的象征，一個具體叫人臣服的對象。他認可他代表上官家成為天下的君主，但不意味著他允許齊帝將自己淩駕於一切之上。
“皇權孱弱，乃我朝先天不足。百年前，我上官家要是沒有陛下口中的這些亂臣賊子的相助，只怕還坐不上這把龍椅。陛下即位這麽多年，不會還沒認清楚我朝這些權貴世家、方鎮將領，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吧？”
安平王毫不委婉地挑破癥結，齊帝目不轉瞬地盯著安平王，臉色一變再變。
“強逼太過，武家便是擺在眼前的例子。任家不管暗裏有沒有異心，至少到目前為止都還堅定地站在我們一邊，支持我們。”
“陛下，這對你難道還不夠嗎？”
安平王忽而轉過話鋒向齊帝發問。
安平王嘴角如含著針一般譏誚的表情深深刺痛了齊帝，齊帝粗喘著轉過身去，神情變得愈發憤怒狠辣。
“閉嘴！”齊帝從牙縫裏惡狠狠地擠出這兩字。
安平王的身體年邁到微微佝僂，意志卻是堅硬鋒利。
“陛下，任家不是泥人土性，面對一而再再而三的猜疑，他們就是再忠心，也保不齊會被逼出反意。”
“等到了國將不國的境地，哼，老臣膽敢一問，等到了那時節，陛下還有猜疑的餘地，還有顏面面對列祖列宗嗎？！”
深秋肅殺的寒風從穿殿而過，吹得連枝燈上的燭光一陣亂晃，仿似供奉在太廟的那些先靈在配合著上官撫的言語向齊帝質問。
光影明暗駁雜的剎那，齊帝心底竄起了一股涼意。
然而他已然無法接受安平王做的那種假設。
“皇權孱弱，國將不國？皇叔祖真厲害！”
“朕自不會拿祖宗的千秋基業開玩笑，朕說了，大齊這麽多將士，朕不相信沒了任家朕就會亡國！同樣，朕也不相信信了任家我大齊就能安枕無憂！”
齊帝憤然回首，表情僨張，眼中卻有著暗藏的心虛。
“真的如此嗎？！你捫心自問，要是任家重蹈武家的覆轍，你的江山真的坐得穩嗎！”
齊帝執拗強橫的模樣像塊剛硬至極，卻是輕輕一折就會斷掉的鐵板。齊帝話音甫落，安平王即朗聲反問，強硬地蓋過了辯駁。
安平王這聲問，撕開了齊帝最後的一層防禦。
齊帝沒有辦法否認，卻也不想承認，他面無表情地陷入沈默，久久不發一語。
“既是如此，首要便是遣調定遠軍前去封陽平亂。”話至此處，安平王亦無意再與齊帝虛與委蛇，他直白說罷，又道：“此外，老臣今晚進宮，還是為了潞王殿下。”
提及潞王，齊帝眼中更添一層晦暗。
前日，齊帝召見潞王考較他的學問，後來不知為何，齊帝勃然大怒，責罰潞王將書冊抄寫百遍。潞王在禦書房通宵受罰，許是小小年t紀受不了父皇疾言厲色的批評，第二天便病倒了。
到此還不至驚動安平王，可今日，安平王聽聞潞王高燒兩日，宮中不但沒有為他請太醫醫治，更不許杜昭容前去照料。
“秋寒天涼，稚子何辜。潞王殿下是陛下的親生骨肉，就是他有錯處，陛下也當寬宥。更何況陛下和任家的關系已然十分脆弱，陛下就算是為天下計，也應當愛護他。”
潞王要有個三長兩短，只怕齊帝再想調動任家也調不動了。安平王語重心長地向齊帝分析利弊，齊帝卻不屑一顧。
“皇叔祖真是打算得明明白白。”齊帝走回他的龍椅，坐下來施施然道：“潞王一旦繼位，二十年內少不得一亂，此時依靠任家，無異飲鴆止渴。”
齊帝描述得潞王好像不是他的兒子，而只是一個礙手的物件，安平王饒是見過無數腥風血雨，一時間亦是毛骨悚然。
倫常綱紀，難道是齊帝連這條底線也要跨過嗎？！
安平王急道：“陛下，潞王無論如何是你的兒子，無論如何姓上官。虎毒尚且不食子，你貴為……”
齊帝額上青筋暴起，一邊猛烈地一下下拍著桌子，一邊怒道：“朕是為了祖宗基業！是為了天下百姓！！”
大殿遽然無聲，安靜得叫人心驚肉跳，齊帝陰鷙盯著安平王，一字一頓道：“皇叔祖，朕沒有要殺潞王，潞王扛不過去，只能說明他沒用。”
“天家無父子、無兄弟，這道理你不應該比朕更明白嗎？”
齊帝孤註一擲地仰起頭。
“朕沒有做錯什麽，朕再清醒不過。朕有那麽多個好兒子，只要熬過這一劫，再等等，再等到皇子們再大一些，等到他們可以幫朕分擔國事！朕就什麽都不用忌憚了！”
“什麽門閥貴胄，什麽世家將領，到時我要將他們通通踢到一邊，好叫他們明白誰才是天子！好叫他們全都心甘情願地俯首稱臣！”
齊帝雙眼通紅，猶如癲狂，安平王無法忍受齊帝這副醜態，忍不住氣得站起身來直接罵道：“以後！以後！你口口聲聲以後，可眼前呢！眼前你就不管不顧了嗎？！你這般昏聵狷狂，就不怕葬送祖宗基業，背上千古罵名嗎！”
安平王衰老的身體承受不住洶湧而來的憤怒，安平王跌坐在椅上，撫住劇烈起伏的胸口，齊帝神經質地盯著他，嘴角竟似噙上了一抹笑意。
“朕相信黎民百姓終會體會到朕的苦心，知道誰才是他們的明君。”
齊帝輕飄高傲的語氣猶如漆黑山野裏老虎綠瑩瑩的雙眼，滿是危險與血腥，老王爺咳喘著，滿布著棕褐斑點的手緊抓著椅子扶手，用力得骨節突出。
“黎民百姓命都沒了，你叫他們怎麽體諒！難不成在黃泉路上體諒？在陰曹地府體諒？！”
齊帝冷笑著不發一言，安平王勉強順過氣，痛心疾首地擡手指向齊帝。
“上官言，你忘了當你初是怎麽求我幫你的嗎？你說你會成為一個明君，你說你知道天下萬民需要的是一個怎樣的君主，你說你絕對不會讓天下人失望。”
“現在你的子民因為你的私心流離失所，家破人亡，而你說著虛偽的、冠冕堂皇的、權欲熏心的話，倒行逆施、蠻橫專擅、自絕於天下！”
安平王擲地有聲，然而齊帝面對這般嚴重的指責，絲毫不為所動。
“夜深了，皇叔祖怕是有些糊塗了。”
齊帝一拍掌，叫進守在殿外的丁廣福，兀自吩咐道：“送皇叔祖到養心齋休息，務必照看好他老人家。”
安平王馬上便反應過來齊帝這是要扣押他，齊帝死不悔改，他顧不得這是當著內侍跟前，激動地指著齊帝高聲嚷道：“上官言，你一定要到生靈塗炭，四面楚歌的時候才肯後悔嗎？！”
“皇叔祖突發譫妄，就留在宮中休養，不要家去了。”
齊帝看也不看安平王，丁廣福嚇得大氣都不敢出，齊帝一擺手，示意丁廣福把安平王帶下去。丁廣福眼往外一瞟，幾個人便快步趨進殿中，架起安平王往殿外走去。
“老王爺，請……”
丁廣福抖抖索索地勸說安平王，安平王掙紮著揮開手，只是憤怒地望著齊帝質問。
“上官言，你對得起繆繆嗎？繆繆可是為你死的！”
此時此刻，安平王忽然提到了上官繆，但喊出上官繆小名的時候，安平王也像受了什麽刺激一樣，語調一下變得淒厲可怖。
“我為了你！舍棄了繆繆！繆繆，我唯一的女兒！我舍棄了她！我親手把她送上絕路！上官言，你就這樣回報我？！”
“你就這樣回報我？！”
幾個太監的動作頗有技法，安平王被他們架得毫無反抗之力，他勉力回過頭向齊帝怒吼，齊帝閉眼靜坐在龍椅之上，恍如一座石刻的雕像。
上官繆。
這個隱晦而甜蜜的名字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腦海中了。
他太忙了，他的心裏塞得太滿了，太多東西占據了他的身心，以至於他的本名，他也已經很久沒有意識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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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周圍人拼死保護, 信王從金銀坳撿回了一條命，然則他帶領的五千羽林軍，活下來的不足一千。
金銀坳生出此變, 武元魁隔日便攻占了西浮驛。經此一役，叛軍士氣大漲, 武元魁乘勝追擊, 大齊軍隊節節敗退。
離京最近的新林軍已被齊帝調往封陽，封陽失守, 叛賊從京畿路入京再無有力阻擋，將是如入無人之境。
戰訊傳回京城，朝野上下焦頭爛額。齊帝向各方鎮連發了三四道詔令，命他們立即率兵前往封陽平叛, 可各方將領領命之後，卻多是推諉敷衍，逡巡不前。更有甚者反數齊帝罪責，以勤王之名舉兵造反，加入叛軍隊伍。
情勢岌岌可危，京畿路沿道百姓有消息靈通者, 業已開始逃難。流民日增，朝野動蕩，每日上書齊帝請調定遠軍的奏折摞成山高，可齊帝始終不為所動。
這夜，文德殿燈火通明，亮如白晝，安平王在丁廣福的攙扶下慢悠悠地步上金階。夜色黑沈, 巍峨的大殿像怪物一樣矗立，小內侍走在前面恭敬地打著燈籠, 丁廣福一面攙著安平王，一面小心笑道：
“可是將老王爺盼進宮了，陛下這幾天心緒不佳，您可要好生勸勸。”
齊帝心情不好的原因緣故不言自明，安平王對丁廣福的恭維但笑不語，心裏卻清楚現下的齊帝聽不進任何勸告。
齊帝除去飛葉營，整治任蒲任泓，至今不下詔調動定遠軍，都足以說明他對任家已經不再信任。
而一旦君王起了疑心，只要他不自己消解去這份猜疑，那臣下說的每一句話都只會是他猜疑的印證。
明亮的光線透過雕花，照亮殿門一角。
內侍進去通傳，安平王在殿門口整衣肅容。走進殿內，他見齊帝坐在龍椅上，似在等著他到來，連忙按著規矩小步趨上前，顫顫巍巍地道：“老臣上官撫，參見陛下，伏願陛下萬福金安。”
“皇叔祖快平身。”
齊帝語氣毫無起伏地免掉了上官撫的繁文縟節。
齊帝賜座，內侍搬來椅子，齊帝面無表情地看著安平王動作，一向精明鋒利的臉上強烈地透出了一股疲憊。
一月不見，齊帝雙頰已經瘦削到凹了進去，安平王懇切勸道：“即便國事緊要，陛下也要萬萬保重龍體啊！”
自飛葉營被滅，任蒲任泓被清算，安平王心知齊帝懷疑安平王府和任家私下勾結，推潞王上位，便借口年老體衰，將潞王有關的一切都交予了齊帝信任之人。
安平王自認在潞王這樁事上已經處理得可叫齊帝疑心盡消，齊帝深夜詔他入宮，他不知是何緣故，可看齊帝滿頭花白，勉強到像老了十幾歲的模樣，難免覺得不忍。
“皇叔祖。”
齊帝喚聲安平王，垂下眼眸不輕不重地道：“武元魁留在京城的族人，凡與他在三服之內的，朕剛剛都命人賜死了。”
“陛下！”
安平王震驚得從椅子上直接站起。
武元魁攻到封陽之初，齊帝即下詔將武家的餘黨盡數下獄。武家樹大根深，其關聯者數不勝數，武彥哲門下學生無數，被牽連下獄的亦不乏頗有名望的文人雅士。
當初就有人以此非難齊帝，稱連坐之行非明君所為，今日齊帝不論罪否，對武家人一律趕盡殺絕，必會掀起軒然大波。
安平王瞪圓雙眼，怎麽也想不到一向老謀深算的齊帝會有這樣偏激極端的行徑。
“皇叔祖這是以為朕做得不對嗎？”齊帝仰起下巴向安平王一笑，竟頗有些挑釁的意味。
齊帝這樣不會有任何好處，安平王不知道齊帝為什麽要這樣，他扶著椅子慢慢坐下，思緒飛轉，卻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。
安平王搖頭苦笑，只敢避重就輕地答道：“陛下若是想激怒武元魁，此舉應能奏效。”
齊帝輕擡唇角，欲笑不笑。
“皇叔祖這是在諷刺朕。”
“老臣不敢，老臣只是私心覺得，陛下此舉有待商榷。”
“商榷？哼，商榷！”齊帝冷冷一笑，陡然拔高了語調，“朕商榷了幾十年，今日總算是做了心頭第一大痛快事！”
齊帝激動站起身，雙手撐在案桌上，斜向安平王不無暢快地道：“皇叔祖，朕沒有誅九族，已是給姓武的網開一面了！”
齊帝今晚言行古怪，安平王略一盤桓，拱手沈聲道：“老臣年邁衰微，於許多事上已是力有不逮，陛下英明仁愛，自能辨明決斷，無需老臣多言。”
齊帝維持著先前的姿勢，定定盯了許久安平王，他不說話，硬挺花白的短髭下的唇抿成了一條線。
不信任的緊張氣氛在殿中無聲地蔓延開去，安平王站起身，擡眼看向姿態緊繃的齊帝，衰老渾濁的眼裏湧上了幾分無奈。
“陛下，你我之間，t何至於此！”
安平王語意沈痛，齊帝眉梢微動，似有兩分動容，可他眸光一閃，眼睛撇到書案上摞著的一堆堆奏折，表情覆又變得冷酷強硬。
“封陽戰事告急，皇叔祖以為該如何？”
齊帝低下頭，隨手翻過桌上攤開的一道奏折，一雙眼又似飛鷹盯著獵物般毫不放松地盯住了安平王。
“皇叔祖覺得該調定遠軍前去平亂嗎？”
“老臣方才說過了，陛下英明仁愛，自能辨明決斷，無需老臣多言。”
齊帝剛剛撕破了兩人間最後一層溫情，安平王心中蒼涼，面上卻是不動如山。
“英明仁愛。”齊帝一字一頓地重覆過這四字，在龍椅上重新坐了下來。
“皇叔祖，朕一直盡力踐行著你予我的教誨。可你能告訴朕，為什麽這些年朕百般隱忍，千般權衡，還是到了如今這副局面？”
齊帝悠悠開口，可隨著情緒失控，語速也越來越快。最後，他火冒三丈地將右手邊的一摞奏折揮到地上，整個人驀地暴起。
“隴右反了！劍南反了！三湖兩江不聽朕令，通通都是要反了！”
“還有這些曾勇的請願折子！”他反手一揮將幾本折子擲到安平王腳下，怒道：“皇叔祖，你知道曾勇請願什麽嗎？”
齊帝兩手砰地一下撐在書案上，發出聲駭人的聲響。
“信王在金銀坳出事之前，他便請命調回羽林軍，改派定遠軍！”
曾勇竟然如此莽撞！
安平王大驚失色，深知曾勇此舉無異觸碰齊帝逆鱗，忙拱起手為之分辯道：“曾勇一介匹夫，言語或有不周之處，然其忠心耿耿……”
齊帝一擺手，不由分說地打斷了安平王。
“朕不回話，曾勇再遞來的折子便憋不住了，話裏話外都說朕的兒子昏庸無能！”
齊帝怒極反笑。
“怎麽？朕的兒子無能，任家的子弟便個個都是英才嗎？”
安平王不敢妄言，齊帝兩步走到安平王跟前，盯著安平王問道：“皇叔祖，曾勇是任家的臣子還是朕的臣子？”
齊帝神情一下變得極為可怖，安平王沈默不語，齊帝便道：“朕要殺了他！”
齊帝壓得低低的聲音裏有種欲把曾勇挫骨揚灰的恨意，安平王心驚一跳，擡起眼皮對上齊帝熾亮而瘋狂的眼神，直覺大事不妙。
安平王道：“陛下，曾勇駐守封陽多年，在軍中頗得愛戴，如今前方戰事吃緊，陛下定要三思！”
齊帝不屑地往後一仰頭，根本聽不進勸阻。
“難道離了曾勇，我軍就打不出一場勝仗？朕就是要殺了曾勇以儆效尤！朕就是要讓信王打贏這場仗！”
齊帝狂傲地反駁過安平王，接著一聲冷笑，咬牙切齒道：“任家穩坐釣魚臺，他們等著朕求他們，朕偏不！朕不相信大齊這麽多將士，除開任家就沒有一個可以將武元魁斬於馬下的勇士！”
若說先前只是曾勇的不敬讓齊帝不滿，齊帝剛剛的話則說明他已將怒火延伸到了任家身上。
“陛下，任家鞠躬盡瘁，這些年為我大齊苦守北境，哪有半點不臣之心！”
齊帝對任家的指控太過嚴重，安平王連連搖頭，再也沒有辦法置身事外。然而齊帝看到安平王這個反應，竟如抓到了他的把柄一般，面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。
“這話由得到皇叔祖替任家說嗎？任家老三老五兩個蠢貨，野心毫不遮掩寫在臉上。他們蠢，但朕不相信任家要是沒這個念頭，他們敢這麽做。”
齊帝咄咄逼人，語氣冷酷得像是結了冰。安平王這些年處處謹慎，便是不想讓齊帝對任家橫生猜疑。如今國難當頭，齊帝如此糊塗，不由得他不寒心。
安平王竭力克制著變化的臉色，忍耐回道：“任家已交出了任泓任蒲，聽由陛下處置。這兩人在任家並非無名之輩，任家若有二心，豈會這麽幹脆地舍棄他們。”
齊帝輕蔑一嗤，不以為然道：“以退為進罷了。”
大敵當前，為君者不計家國天下，反而糾結於一時得失。齊帝短淺自大的樣子令人作嘔，安平王心下一定，鎮靜反問道：“那依陛下所言，任家豈不是保這兩人不是，不保這兩人也不是？”
齊帝少時曾由安平王親自教導，經過這些年，齊帝對安平王詰問的語氣依舊十分敏感。
齊帝遽然盯住安平王，意味深長地問道：“皇叔祖這是什麽意思？是為任家抱不平？”
安平王初始便教過齊帝為上者要不怒自威，要不形於色。齊帝為了他作為君王的風度，作為君主的無上威權，一般也不會直白地不滿。
而此刻，齊帝已經難以掩飾他的氣急敗壞了。
齊帝苦苦相逼，安平王沈著對望過齊帝滿泛血絲的雙眼，冷冷道：“任家若是生有異心，陛下以為他們咽得下飛葉營的血海深仇，舍棄得下自己的骨肉血親，更舍得在這四面楚歌的關頭按兵不動嗎？！”
“任家碧血丹心，陛下對他們妄生猜疑，著實不該。”
安平王已是年過七十的老人，但此刻他的氣勢壓過齊帝，竟讓齊帝在他跟前顯出了幾分瑟縮。
“陛下，你可以信你是真龍天子，天下萬民合該從身到心地臣服於你，但你若把這話當真，未免太過愚蠢。”
一個被稱為皇帝的人失卻了權力，那他便失卻了種種不可侵犯的光輝，成為了一個並無二致的凡人。安平王一生掙紮在權力的漩渦裏，早看清了皇帝只是一個稱謂，只是權力的代表。
安平王要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力一直握於他的姓氏，要的是他及他的族人享有獨一無二的專屬於皇族的榮耀，更要的是這份特權綿延不絕，此祚不終。
安平王自始至終維護的都不是齊帝的一己私欲，在安平王心裏，齊帝只是上官家的象征，一個具體叫人臣服的對象。他認可他代表上官家成為天下的君主，但不意味著他允許齊帝將自己淩駕於一切之上。
“皇權孱弱，乃我朝先天不足。百年前，我上官家要是沒有陛下口中的這些亂臣賊子的相助，只怕還坐不上這把龍椅。陛下即位這麽多年，不會還沒認清楚我朝這些權貴世家、方鎮將領，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吧？”
安平王毫不委婉地挑破癥結，齊帝目不轉瞬地盯著安平王，臉色一變再變。
“強逼太過，武家便是擺在眼前的例子。任家不管暗裏有沒有異心，至少到目前為止都還堅定地站在我們一邊，支持我們。”
“陛下，這對你難道還不夠嗎？”
安平王忽而轉過話鋒向齊帝發問。
安平王嘴角如含著針一般譏誚的表情深深刺痛了齊帝，齊帝粗喘著轉過身去，神情變得愈發憤怒狠辣。
“閉嘴！”齊帝從牙縫裏惡狠狠地擠出這兩字。
安平王的身體年邁到微微佝僂，意志卻是堅硬鋒利。
“陛下，任家不是泥人土性，面對一而再再而三的猜疑，他們就是再忠心，也保不齊會被逼出反意。”
“等到了國將不國的境地，哼，老臣膽敢一問，等到了那時節，陛下還有猜疑的餘地，還有顏面面對列祖列宗嗎？！”
深秋肅殺的寒風從穿殿而過，吹得連枝燈上的燭光一陣亂晃，仿似供奉在太廟的那些先靈在配合著上官撫的言語向齊帝質問。
光影明暗駁雜的剎那，齊帝心底竄起了一股涼意。
然而他已然無法接受安平王做的那種假設。
“皇權孱弱，國將不國？皇叔祖真厲害！”
“朕自不會拿祖宗的千秋基業開玩笑，朕說了，大齊這麽多將士，朕不相信沒了任家朕就會亡國！同樣，朕也不相信信了任家我大齊就能安枕無憂！”
齊帝憤然回首，表情僨張，眼中卻有著暗藏的心虛。
“真的如此嗎？！你捫心自問，要是任家重蹈武家的覆轍，你的江山真的坐得穩嗎！”
齊帝執拗強橫的模樣像塊剛硬至極，卻是輕輕一折就會斷掉的鐵板。齊帝話音甫落，安平王即朗聲反問，強硬地蓋過了辯駁。
安平王這聲問，撕開了齊帝最後的一層防禦。
齊帝沒有辦法否認，卻也不想承認，他面無表情地陷入沈默，久久不發一語。
“既是如此，首要便是遣調定遠軍前去封陽平亂。”話至此處，安平王亦無意再與齊帝虛與委蛇，他直白說罷，又道：“此外，老臣今晚進宮，還是為了潞王殿下。”
提及潞王，齊帝眼中更添一層晦暗。
前日，齊帝召見潞王考較他的學問，後來不知為何，齊帝勃然大怒，責罰潞王將書冊抄寫百遍。潞王在禦書房通宵受罰，許是小小年t紀受不了父皇疾言厲色的批評，第二天便病倒了。
到此還不至驚動安平王，可今日，安平王聽聞潞王高燒兩日，宮中不但沒有為他請太醫醫治，更不許杜昭容前去照料。
“秋寒天涼，稚子何辜。潞王殿下是陛下的親生骨肉，就是他有錯處，陛下也當寬宥。更何況陛下和任家的關系已然十分脆弱，陛下就算是為天下計，也應當愛護他。”
潞王要有個三長兩短，只怕齊帝再想調動任家也調不動了。安平王語重心長地向齊帝分析利弊，齊帝卻不屑一顧。
“皇叔祖真是打算得明明白白。”齊帝走回他的龍椅，坐下來施施然道：“潞王一旦繼位，二十年內少不得一亂，此時依靠任家，無異飲鴆止渴。”
齊帝描述得潞王好像不是他的兒子，而只是一個礙手的物件，安平王饒是見過無數腥風血雨，一時間亦是毛骨悚然。
倫常綱紀，難道是齊帝連這條底線也要跨過嗎？！
安平王急道：“陛下，潞王無論如何是你的兒子，無論如何姓上官。虎毒尚且不食子，你貴為……”
齊帝額上青筋暴起，一邊猛烈地一下下拍著桌子，一邊怒道：“朕是為了祖宗基業！是為了天下百姓！！”
大殿遽然無聲，安靜得叫人心驚肉跳，齊帝陰鷙盯著安平王，一字一頓道：“皇叔祖，朕沒有要殺潞王，潞王扛不過去，只能說明他沒用。”
“天家無父子、無兄弟，這道理你不應該比朕更明白嗎？”
齊帝孤註一擲地仰起頭。
“朕沒有做錯什麽，朕再清醒不過。朕有那麽多個好兒子，只要熬過這一劫，再等等，再等到皇子們再大一些，等到他們可以幫朕分擔國事！朕就什麽都不用忌憚了！”
“什麽門閥貴胄，什麽世家將領，到時我要將他們通通踢到一邊，好叫他們明白誰才是天子！好叫他們全都心甘情願地俯首稱臣！”
齊帝雙眼通紅，猶如癲狂，安平王無法忍受齊帝這副醜態，忍不住氣得站起身來直接罵道：“以後！以後！你口口聲聲以後，可眼前呢！眼前你就不管不顧了嗎？！你這般昏聵狷狂，就不怕葬送祖宗基業，背上千古罵名嗎！”
安平王衰老的身體承受不住洶湧而來的憤怒，安平王跌坐在椅上，撫住劇烈起伏的胸口，齊帝神經質地盯著他，嘴角竟似噙上了一抹笑意。
“朕相信黎民百姓終會體會到朕的苦心，知道誰才是他們的明君。”
齊帝輕飄高傲的語氣猶如漆黑山野裏老虎綠瑩瑩的雙眼，滿是危險與血腥，老王爺咳喘著，滿布著棕褐斑點的手緊抓著椅子扶手，用力得骨節突出。
“黎民百姓命都沒了，你叫他們怎麽體諒！難不成在黃泉路上體諒？在陰曹地府體諒？！”
齊帝冷笑著不發一言，安平王勉強順過氣，痛心疾首地擡手指向齊帝。
“上官言，你忘了當你初是怎麽求我幫你的嗎？你說你會成為一個明君，你說你知道天下萬民需要的是一個怎樣的君主，你說你絕對不會讓天下人失望。”
“現在你的子民因為你的私心流離失所，家破人亡，而你說著虛偽的、冠冕堂皇的、權欲熏心的話，倒行逆施、蠻橫專擅、自絕於天下！”
安平王擲地有聲，然而齊帝面對這般嚴重的指責，絲毫不為所動。
“夜深了，皇叔祖怕是有些糊塗了。”
齊帝一拍掌，叫進守在殿外的丁廣福，兀自吩咐道：“送皇叔祖到養心齋休息，務必照看好他老人家。”
安平王馬上便反應過來齊帝這是要扣押他，齊帝死不悔改，他顧不得這是當著內侍跟前，激動地指著齊帝高聲嚷道：“上官言，你一定要到生靈塗炭，四面楚歌的時候才肯後悔嗎？！”
“皇叔祖突發譫妄，就留在宮中休養，不要家去了。”
齊帝看也不看安平王，丁廣福嚇得大氣都不敢出，齊帝一擺手，示意丁廣福把安平王帶下去。丁廣福眼往外一瞟，幾個人便快步趨進殿中，架起安平王往殿外走去。
“老王爺，請……”
丁廣福抖抖索索地勸說安平王，安平王掙紮著揮開手，只是憤怒地望著齊帝質問。
“上官言，你對得起繆繆嗎？繆繆可是為你死的！”
此時此刻，安平王忽然提到了上官繆，但喊出上官繆小名的時候，安平王也像受了什麽刺激一樣，語調一下變得淒厲可怖。
“我為了你！舍棄了繆繆！繆繆，我唯一的女兒！我舍棄了她！我親手把她送上絕路！上官言，你就這樣回報我？！”
“你就這樣回報我？！”
幾個太監的動作頗有技法，安平王被他們架得毫無反抗之力，他勉力回過頭向齊帝怒吼，齊帝閉眼靜坐在龍椅之上，恍如一座石刻的雕像。
上官繆。
這個隱晦而甜蜜的名字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腦海中了。
他太忙了，他的心裏塞得太滿了，太多東西占據了他的身心，以至於他的本名，他也已經很久沒有意識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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